幾個月前,我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風暴。
16年的時候,我興高采烈地看著whatsapp裡的雪景,你說:「今年第一場雪呢!」;可是我怎麼都沒想過,17年斯圖加特的第一場雪,你卻已經悄悄的消失,以一種我無法掌握的姿態,驕傲地飛翔。「原來一個人只留著軀殼是這種感覺啊!」我自言自語著,同時我心中只想送你一句:去你的。
之後的日子繼續,有時候雪下得很無情,簡直是在寒風中賞人一巴掌的感覺。我還記得某天從克絲汀的房間睡醒,我們睡眼惺忪的一起走到廚房,克絲汀巧手的把麵包弄熱,泡了一壺咖啡,我們就邊吃邊把腳縮在椅子上,廚房飄著肉桂香,忽然克斯汀望著落地窗說:「下雪了。」從公寓另一處走來了每次去party必醉的男孩;我見過他幾次,卻始終記不得他的名字,因為只要在酒吧碰到他,他就失去語言能力,到最後他甚至會用德文的語法講英文,聽久了我都懷疑自己gin tonic是不是喝多了。德南的雪就這樣不留情地下,從十一月開始,一路下到市區交通癱瘓。
一月從布魯塞爾被養胖回到宿舍後,我想過去波爾圖一趟,但提不起勁;後來,我上了網,沒多久時間就訂了去都柏林的來回機票。直到出發前的三個小時我才開始收行李,我甚至不知道未來一個禮拜的行程如何。前幾天我去了高威,房東是個袖珍版的Adam Levine;隔天,參加了一個day tour,爬懸崖時差點被強風吹到懸崖邊,眼見前面幾個歐洲大嬸聞風不動,我心地不好的想,原來下盤大也是有其功用的。幾天後我搭著車又回到都柏林。
在那裡,我遇到了彼得。
在都柏林的第二天,找到了一個tour的行程,邊填寫旅客資料邊吃著剛買的甜甜圈,現在回想起來,原來這正是我遇見彼得的起點啊!隔天,上了雙層的觀光巴士,開始了都柏林郊區一個城堡與小海港的旅程。導遊是個英國人,他講著濃濃的利物浦腔,有時候很認真聽很像快聽懂的時候,理智又不爭氣的放棄了。整個遊覽團大概有二十個人左右,大多成群結隊,相形之下我跟彼得就顯得有些落寞,尤其都柏林的雨下起來也是挺豪放的。導遊隨口一問大家哪裡來的?我見彼得似乎有些疑惑,他的答案裡似乎是有很多選項的,於是彼得說:「就澳洲吧,雪梨。」
起初我完全沒注意到彼得,是直到城堡導覽時,正當全團都忙著熟悉著他們的導覽翻譯器時,只剩我們兩個在聽英文解說;彼得看我一眼:「你是哪裡人?」我說,「台灣人,可是我從德國過來。」他笑了一下,「我倆似乎很難說明自己來自何方?原本應該要很簡單的啊!哈哈。」原本沒什麼交集的我們,等到導覽小姐說:「我可以告訴各位,今天我們城堡三鬼之一Puke有在場喔!」當下我不知該如何反應,這時餘光望著旁邊的彼得,他笑得很像國小隔壁班男生終於掀到心儀女生裙子的表情,也逗得讓我笑了一下。
之後前往漁村Howth,我跟彼得下車後很自然地走在一起,「雨真大,而且只有四十五分鐘可以活動。」他說。「我聽說來這邊就吃fish and chips?」「是啊!」他把風衣緊握,「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否可以跟你一起?」我不要臉地問。「我的榮幸!」他又笑了。彼得找了間餐廳坐下,我們翻開各自的菜單,看到如此昂貴的價格後,我實在無法點餐;彼得問:「怎麼了嗎?」我有點尷尬的說:「我自己說要跟著你,結果卻吃不起,那不然,我吃個薯條就好。」彼得不以為然,繼續看著自己的菜單,他沒正眼看我,只說:「今天我請客,點吧,要吃飽喔。」我看著一份隨便都要七八百元台幣的主餐,我真的點不下手,我還是只吃了薯條。彼得的fish & chips上桌了,他看著我的薯條,搖搖頭沒說什麼。他順手拿起刀叉,熟練的把魚肉分開,他說,「盤子拿過來,這魚要給你的,我也吃不完。」「你確定?」「英國人說話算話。」把盤子遞給他的同時,我腦袋有點轉不過來,眼前的這個人,不應該是從澳洲來的嗎?接著他溫柔的說:「還要吃豆泥喔,不吃枉費你來了呢!」然後也不問我意願,就只管把一坨豆泥往我盤子放。
用餐席間,他好奇的問了我許多問題,我自己不是很會跟陌生人聊天,但對於他的問題,我都是有問必答。因為用餐時間只有四十五分鐘,彼得像極了商務人士,優雅卻極富效率的用餐完畢,他轉身準備去要帳單,我也伸手掏了錢包,但正當他一站起來,卻給了我兩個指令:「坐下,好好吃飯。」由於我點的薯條太多吃不完,彼得付帳完後說,「快用紙巾把它們全部包起來帶著吃!」我乖乖的照做,「等一下,全車的人都會說,哎呀,那個亞洲女生手上拿了什麼?竟然那麼香!」彼得大笑著說。
我們快速的上了車,這時我才想到要問對方姓名,
「請問你叫什麼?」在寒風裡,大浪來去之中,他用足中氣的說:彼得。
tour結束之後,彼得說:「我要去健力士酒廠,你呢?」「我也想去,但是我沒訂票呢!」彼得在小雨中指著前方的資訊中心:「我們一起去問問。」我們在旅客中心買完票,他俏皮地說:「買完票了,你要把票放我這嗎?這樣你得要相信我不會丟包你喔!」「我相信你!」其實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去相信一個陌生人。沿路走到酒廠,彼得說他從來都不相信電子地圖,「我跟你一樣,老是在十字路口跟傻瓜似的,開始跟著google map原地旋轉,我真的很討厭電子產品。」我有點不服氣地說,「可是總比找不到路好吧!」他看了我一眼,搖了頭,「路是人走出來的,或者,嘴巴問出來的。」真討厭,一直被他嗆。
之後我們順利的到了酒廠,我們拿著優先進場票穿越了排隊的人潮,彼得的腳程飛快,我們一起看了許多展區;過程中,彼得總是不忘回頭看看我有沒有跟上,畢竟腿長的人走的真的比較快。最後我們一人拿著一杯黑啤酒,俯瞰著都柏林的市區,他說,「這裡跟以前很不一樣了啊,五十年前參觀的時候可以看到製作啤酒的過程,現在就是行銷跟博物館的感覺。」「不過,」他補了一句,「我很確定,我會再來。」那時的彼得,望著放晴的都柏林,他的眼神如此執著堅毅,然後啜了一口啤酒。
之後人潮不斷湧入,所以我們決定找個可以坐著的地方喝。「我喜歡跟不同人生歷練的人交往。」我很認真的說。「你這個形容詞,其實想表達的是,『老』吧!」彼得對我眨了眼;我急忙地說,「大家都知道外貌會被歲月偷走,而你的心卻可以永遠年輕。」「小女孩,你說得真好!」他大笑後,又喝了一口,「這啤酒,好啊!」我們沈默了幾秒,「其實,」彼得開了口,「我沒有比你懂得多,我只是,比你犯了更多的錯。有很多事情,我也是很艱難的才學到。」雖然旅途當中,彼得常對我說話時而溫柔時而直接,但我不知為何,當下眼匡無法控制的溫熱濕潤;「以前我真的以為努力就有用,因為中文有句話說『人定勝天』;可是最後我好失望,因為我竟然用不到二十五年的青春,早可以證明這句話根本蕩然無存。」彼得這時很認真的看著我說:「我無法告訴你什麼是成功的人生,但我可以跟你說,人生就是機遇,努力不能代表什麼,但機會來得時候,努力的人會抓住它。所以,不要容易感傷,也不要失望,因為這正是人生的樣貌。同時,當人身在異鄉,朋友就是陪你過聖誕節、過生日、過所有重要節日的人。旅居亞洲、澳洲幾十年後,這是我的感受,我離開倫敦幾十年了,所有年歲的起伏的所見,希望你能有天明白。」
換我喝了一口啤酒,我用袖口擦了嘴角的泡沫,「我不知道辦不辦得到,但我要跟你一樣,以後到你這個歲數時還能健壯的自己旅行!」彼得把嘴巴靠近啤酒杯,那時,他的嘴角也滿了泡沫,深褐色的啤酒裡映出他柔情的眼神,並淡淡的吐出:「如果可以,此時我更希望不是自己旅行。真的。」「今天我陪你!」我很堅定的告訴他。
「對,就像你剛剛在公車站牌跳來跳去的,還以為跟一個英國老頭喝啤酒能有多好玩,哈哈!」
我們後來走出啤酒廠,彼得說:「其實我今天的計畫是,tour結束後,我要叫計程車直接到啤酒廠。」我有點反應不過來,「那我們當初為什麼要用走的?」彼得仰天大笑,「喔,因為我旅途中遇到一個預算有限的人,我不想讓那個人覺得計程車費很貴,怕他有罪惡感,只好陪她走路了。」「那個人….」他停下腳步轉過來,彎下腰看著我,「就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年紀這麼大還一直走!」
怎麼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英國人真的好幽默啊!
道別前,彼得伸出手與我握手,順便遞給我他的名片,「很開心認識你,希望我們能在世界某個角落很快再見到!啊?我猜會是柏林?」「我會努力的,你也是,請保重!」。我的直覺告訴我,我需要給他一個擁抱,那個擁抱如此的暖心真實,他在耳邊對我說,「請繼續勇敢的走過人生每一步,小女孩。」「我會的!」正當彼得轉身準備走進飯店時,
「彼得,今天是2/14號喔,情人節快樂!」
彼得露出最燦爛的微笑,
「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