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整理回憶

Frau Stetter

一早,頂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小雪,混合著屬於年輕人的莫名興奮與衝動,踏上了前往Nürnberg的路途。望著放肆的如細雨般的雪片,反覆地嚼著口香糖;呼出一口熱氣,便消失於冰冷的空氣中。這趟旅程,除了心情的洶湧,但外面看似是這麼地一如往常,好像在走廚房。好啦,其實這是我才第一次造訪Nürnberg。

        買好邦票準備前往月台,忽然跟一位陌生的德國老奶奶碰頭。剛開始以為她是想要一起搭上一程,或許能跟我們湊合著買票;但是,礙於我的德文能力有限,花了一兩分鐘後才知道,她單純只是想要跟我和朋友說些話。抓到老奶奶的一些關鍵句,大概所要表達的就是「我英文讀寫能力比較好,但聽說能力無法配合。」當下,想到有一次在超市遇到一位德國老先生,他手上扛著一木箱的蔬菜,似乎是在試著告訴我該怎麼挑櫻桃;但我幾乎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從頭到尾只能尷尬的笑。真的在生活中有那麼幾次,很痛恨自己為什麼都不能擠出幾句德文,再怎麼簡單也好,好想跟這些人能說些什麼;而我深知,在德國,並不能,也不該期待有人對我說英文,因為這裏是德國。

後來不知怎麼的,老奶奶就這樣跟著我們,原來,她也要去Nürnberg!沿路上,她的話匣子沒有停過,我的德文還是一樣爛,但就竟然在這樣一來一往中,白紙黑字、翻譯器大神,竟然也聊了一整路。一開始,她說自己是四十幾年前學英文的,很久很久以前囉!而她總是不疾不徐,一筆一筆,輕輕地在白紙上寫著,也道出她一生溫柔的故事。

忽然,她從包包拿出一封信,裡面塞滿了照片,「Son!」,她說;然後在白紙上寫下:Tom Curise。結果一看,她的兒子真的蠻帥氣的,鼻子挺得十分恰當,側面的微笑呈現完美的犯規弧度,搭上一身輕便的春裝,不免俗的覺得這德國男生真的是我的菜;只可惜下一張老奶奶拿出的照片,是他兒子的結婚照,害我無意間關閉了大概曾開啟兩分鐘的花癡模式吧!老奶奶看我和朋友(也是女性,無疑地我倆同時開啟了花癡模式)樂不可支的樣子,忽然在紙上寫下一句話,經過和朋友一番地討論和使用翻譯器後,我和朋友頓時沈默了;老奶奶一共有十一個孩子,而關於她所寫下的內容大致如下:「就在三十一年前的今天,我親愛的女兒因為車禍離開了我。」

凝視著老奶奶,那充滿歲月痕跡的臉龐,望向了窗外;窗外正是一片翠綠,與枯乾的樹枝恣意纏繞所有視線,加上那些覆蓋著草原上些許的積雪,這是我看過,最寂寞、最讓人心碎的一幕。忽然有股衝動,我只管一把抱住她,好緊好緊,雙眼竟早已不聽使喚地泛紅;而她,緩緩地將身體倚著我,那一刻溫柔已經氾濫,世界終於靜了,火車疾駛而過的路途也成了陪襯。她終於闔上雙眼,

說著:Danke,Mädchen. (謝謝你,女孩。)

中間兩次的轉車,看著老奶奶在其中一站換車時點了根煙。我向來都排斥菸草味,因為煩惱衣服會被熏臭;同時記憶中,這樣的氣味使我回憶起所愛的人,到底是傷心的故事。然而此刻,我卻想替她握住這飄渺的煙霧,因為終究我們明白,熟悉的氣味和一份真摯的愛,有時就是這樣的宛如過眼雲煙,某一瞬間,就消失在這世界的某個最深角落。終於,也到了分手的時分,與老奶奶在Nürnberg車站附近道別。給了她一個擁抱,一個超過五秒鐘絕對不單純的擁抱,輕閉雙眼;也許這輩子只見她這麼一次,所以用盡所有力氣,給了她我僅有的溫度。

        回程的路上,不知為何鬼打牆一直反覆用手機撥著Echosmith的Cool Kids,可能我一直都很不酷吧。同時想到前天跟某個久未聯絡的朋友聊天,他說,「你怎麼不想繼續寫東西了?重拾blog吧!用文筆讓我驚嘆。」老實說,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喜歡寫東西的,只是沒什麼特殊動力支持我前進。大概七八年吧,wretch.cc最火紅的時候,我的高中的慘綠時代,天天在那邊假文青的時候,也是我的文章最多產的時候;隨著時間的推移,好像也消磨了對寫作的熱情。車窗外的一切漆黑,閃過的事物不及掩耳,持續發呆。一時興起打開手機看著今天的日期,剛好是旅居德國的第三個月。回想起剛到這裡的一切,遇到的情感的波折、親情的支撐、友情的不顧一切、迷茫的放肆貪戀……;終於明白其實支撐我的力量,從來不是自己,其實正是這些在我生命中不斷參與,或者姑且地說,無意闖入的人們,所帶給我的一份記憶。Nürnberg之旅平安順利的告一段落,深印我腦海揮之不去的卻滿滿的都是她。

想起十八歲前往美國東岸的旅行中,我在日記裡寫下的一句話:「曾經我以為,旅途當中最美的是沿途風光;可是其實最使我醉心的風景,是人。」

我想,如果一位歷經人生風霜的女人,都能對著異鄉人吐露心事,用最真摯的情感告訴身邊的人她一生的愛與戀;每一字每一句,儘管說來顫抖,甚至悸動,譜出的卻是她人生中的詩篇;那麼二十二歲的我,又有什麼理由對所有細小的回憶說,「不」?就因為它們碰觸時仍然的陣陣刺痛?還是只是憂愁與恐懼讓我築起一座連自己都無法跨越的高牆?

Naechste Station…在耳邊響起,終於到家;有點像強迫症的又打開了另一片口香糖,咀嚼中吐出白煙;遠望著那個與老奶奶相遇的二號月台,那是回憶的中點,旅程的終點。卻是你給的一份美好記憶,是我整理回憶的起點。我們,一起握住那握不住的,一起流著總會收乾的淚水。

-僅以此篇獻給敬愛的Frau Stetter,09.12.14那天,現身在Neu-Ulm二號月台的粉紅色羽絨衣美女。

不一樣

很久沒上來了。

y4hN9OIZSWip27UaRg%WFQ一如往常先來一張照片,去年在雪梨Hillsong的一個奉獻單張,也是我近期的摸著。

自認很久沒寫東西有兩個主要因:一方面是覺得靈感有限(不用上班比較天真浪漫),一方面又覺得有點不想面對以前有過的情緒。

下個月要28歲,還是對很多事物疑惑、不解,在摸索。20歲出頭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會早婚,或者職涯很穩定。昨天看到家中又有新生命誕生,他好小,他在別人懷中的時候,我有點遲疑,覺得生命很奧秘,又覺得生命很脆弱。25歲以後,長大的時間過得很緊湊,甚至有點反應不太過來。有時我極力掙扎,想要看清楚一點,想要做一個更正確的事,修正些什麼,但我回頭的時候,好像來不及了。

前幾天工作上發生一件事,被搞得很毛,一氣之下還得馬上笑笑地用英文視訊開會,開完會,還得摸著鼻子繼續寫一篇又一篇自認完好的英文書信。老實說白眼翻了不知道幾次,翻到我都覺得隱形眼鏡有掉下來的可能。同時,我也回想起一些事情,一些有點酸澀,有點開心,有點難過,整個晚上就輾轉難眠。頓時心中想著:怎麼都跟我想得有出入?

其中想起的某件事,是發生在去年雪梨的街上。我不太喜歡逛街購物,所以沒人可以聊天的時候,我會戴著耳機聽音樂。買完家中交辦的品項後,接著去一間轉角口巧克力店。幫我結帳的是個白皮膚金髪的阿姊,我一開始以為他在跟後面的客人說話,結果他揮揮手:你要巧克力嗎?我們有很多口味可以試吃。撿便宜的血液在我身體作祟,「什麼口味都可以?」「對啊!」「那我要榛果的。」「沒問題!」他笑笑的,給了我一顆巧克力後,他開始跟我聊天,我終於拿下耳機。後來我仔細聽,她的第一句話是:

你的雀斑是真的嗎?好好看喔!

雀斑可以造假?

我的雀斑,在國小的時候,好多人說我吃飯沒吃乾淨,或者我臉上沾芝麻,各種文章都可以被拿來發揮,所以,我非常討厭我的雀斑。後來回神後,我跟店員說:「第一次聽到有人喜歡我的雀斑,在我的國家,大家會覺得這樣不好看。」她瞪大眼:「說起來有點瘋狂,但我現在打工,就是為了要去手術點雀斑,你的樣子,可以是我的模板!你好美。」我後續傳授給他會長雀斑的秘方,例如,不要擦防曬,相信紫外線會對你慷慨。後來聊到排隊的客人不耐煩了,才離去。

終究悟到一件事,因為祂的道路高於我的,祂有美意不必測,就像我那看似失序無法控制過去的青春,都並非我肉眼所見,以及如我的領會。我願失敗跌倒在祢前,也不願離棄祢的面光。我已得著上好!好比我的雀斑!

我的英倫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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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我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風暴。

16年的時候,我興高采烈地看著whatsapp裡的雪景,你說:「今年第一場雪呢!」;可是我怎麼都沒想過,17年斯圖加特的第一場雪,你卻已經悄悄的消失,以一種我無法掌握的姿態,驕傲地飛翔。「原來一個人只留著軀殼是這種感覺啊!」我自言自語著,同時我心中只想送你一句:去你的。

之後的日子繼續,有時候雪下得很無情,簡直是在寒風中賞人一巴掌的感覺。我還記得某天從克絲汀的房間睡醒,我們睡眼惺忪的一起走到廚房,克絲汀巧手的把麵包弄熱,泡了一壺咖啡,我們就邊吃邊把腳縮在椅子上,廚房飄著肉桂香,忽然克斯汀望著落地窗說:「下雪了。」從公寓另一處走來了每次去party必醉的男孩;我見過他幾次,卻始終記不得他的名字,因為只要在酒吧碰到他,他就失去語言能力,到最後他甚至會用德文的語法講英文,聽久了我都懷疑自己gin tonic是不是喝多了。德南的雪就這樣不留情地下,從十一月開始,一路下到市區交通癱瘓。

 

一月從布魯塞爾被養胖回到宿舍後,我想過去波爾圖一趟,但提不起勁;後來,我上了網,沒多久時間就訂了去都柏林的來回機票。直到出發前的三個小時我才開始收行李,我甚至不知道未來一個禮拜的行程如何。前幾天我去了高威,房東是個袖珍版的Adam Levine;隔天,參加了一個day tour,爬懸崖時差點被強風吹到懸崖邊,眼見前面幾個歐洲大嬸聞風不動,我心地不好的想,原來下盤大也是有其功用的。幾天後我搭著車又回到都柏林。

在那裡,我遇到了彼得。

在都柏林的第二天,找到了一個tour的行程,邊填寫旅客資料邊吃著剛買的甜甜圈,現在回想起來,原來這正是我遇見彼得的起點啊!隔天,上了雙層的觀光巴士,開始了都柏林郊區一個城堡與小海港的旅程。導遊是個英國人,他講著濃濃的利物浦腔,有時候很認真聽很像快聽懂的時候,理智又不爭氣的放棄了。整個遊覽團大概有二十個人左右,大多成群結隊,相形之下我跟彼得就顯得有些落寞,尤其都柏林的雨下起來也是挺豪放的。導遊隨口一問大家哪裡來的?我見彼得似乎有些疑惑,他的答案裡似乎是有很多選項的,於是彼得說:「就澳洲吧,雪梨。」

起初我完全沒注意到彼得,是直到城堡導覽時,正當全團都忙著熟悉著他們的導覽翻譯器時,只剩我們兩個在聽英文解說;彼得看我一眼:「你是哪裡人?」我說,「台灣人,可是我從德國過來。」他笑了一下,「我倆似乎很難說明自己來自何方?原本應該要很簡單的啊!哈哈。」原本沒什麼交集的我們,等到導覽小姐說:「我可以告訴各位,今天我們城堡三鬼之一Puke有在場喔!」當下我不知該如何反應,這時餘光望著旁邊的彼得,他笑得很像國小隔壁班男生終於掀到心儀女生裙子的表情,也逗得讓我笑了一下。

之後前往漁村Howth,我跟彼得下車後很自然地走在一起,「雨真大,而且只有四十五分鐘可以活動。」他說。「我聽說來這邊就吃fish and chips?」「是啊!」他把風衣緊握,「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否可以跟你一起?」我不要臉地問。「我的榮幸!」他又笑了。彼得找了間餐廳坐下,我們翻開各自的菜單,看到如此昂貴的價格後,我實在無法點餐;彼得問:「怎麼了嗎?」我有點尷尬的說:「我自己說要跟著你,結果卻吃不起,那不然,我吃個薯條就好。」彼得不以為然,繼續看著自己的菜單,他沒正眼看我,只說:「今天我請客,點吧,要吃飽喔。」我看著一份隨便都要七八百元台幣的主餐,我真的點不下手,我還是只吃了薯條。彼得的fish & chips上桌了,他看著我的薯條,搖搖頭沒說什麼。他順手拿起刀叉,熟練的把魚肉分開,他說,「盤子拿過來,這魚要給你的,我也吃不完。」「你確定?」「英國人說話算話。」把盤子遞給他的同時,我腦袋有點轉不過來,眼前的這個人,不應該是從澳洲來的嗎?接著他溫柔的說:「還要吃豆泥喔,不吃枉費你來了呢!」然後也不問我意願,就只管把一坨豆泥往我盤子放。

用餐席間,他好奇的問了我許多問題,我自己不是很會跟陌生人聊天,但對於他的問題,我都是有問必答。因為用餐時間只有四十五分鐘,彼得像極了商務人士,優雅卻極富效率的用餐完畢,他轉身準備去要帳單,我也伸手掏了錢包,但正當他一站起來,卻給了我兩個指令:「坐下,好好吃飯。」由於我點的薯條太多吃不完,彼得付帳完後說,「快用紙巾把它們全部包起來帶著吃!」我乖乖的照做,「等一下,全車的人都會說,哎呀,那個亞洲女生手上拿了什麼?竟然那麼香!」彼得大笑著說。

我們快速的上了車,這時我才想到要問對方姓名,

「請問你叫什麼?」在寒風裡,大浪來去之中,他用足中氣的說:彼得。

 

 

tour結束之後,彼得說:「我要去健力士酒廠,你呢?」「我也想去,但是我沒訂票呢!」彼得在小雨中指著前方的資訊中心:「我們一起去問問。」我們在旅客中心買完票,他俏皮地說:「買完票了,你要把票放我這嗎?這樣你得要相信我不會丟包你喔!」「我相信你!」其實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去相信一個陌生人。沿路走到酒廠,彼得說他從來都不相信電子地圖,「我跟你一樣,老是在十字路口跟傻瓜似的,開始跟著google map原地旋轉,我真的很討厭電子產品。」我有點不服氣地說,「可是總比找不到路好吧!」他看了我一眼,搖了頭,「路是人走出來的,或者,嘴巴問出來的。」真討厭,一直被他嗆。

之後我們順利的到了酒廠,我們拿著優先進場票穿越了排隊的人潮,彼得的腳程飛快,我們一起看了許多展區;過程中,彼得總是不忘回頭看看我有沒有跟上,畢竟腿長的人走的真的比較快。最後我們一人拿著一杯黑啤酒,俯瞰著都柏林的市區,他說,「這裡跟以前很不一樣了啊,五十年前參觀的時候可以看到製作啤酒的過程,現在就是行銷跟博物館的感覺。」「不過,」他補了一句,「我很確定,我會再來。」那時的彼得,望著放晴的都柏林,他的眼神如此執著堅毅,然後啜了一口啤酒。

之後人潮不斷湧入,所以我們決定找個可以坐著的地方喝。「我喜歡跟不同人生歷練的人交往。」我很認真的說。「你這個形容詞,其實想表達的是,『老』吧!」彼得對我眨了眼;我急忙地說,「大家都知道外貌會被歲月偷走,而你的心卻可以永遠年輕。」「小女孩,你說得真好!」他大笑後,又喝了一口,「這啤酒,好啊!」我們沈默了幾秒,「其實,」彼得開了口,「我沒有比你懂得多,我只是,比你犯了更多的錯。有很多事情,我也是很艱難的才學到。」雖然旅途當中,彼得常對我說話時而溫柔時而直接,但我不知為何,當下眼匡無法控制的溫熱濕潤;「以前我真的以為努力就有用,因為中文有句話說『人定勝天』;可是最後我好失望,因為我竟然用不到二十五年的青春,早可以證明這句話根本蕩然無存。」彼得這時很認真的看著我說:「我無法告訴你什麼是成功的人生,但我可以跟你說,人生就是機遇,努力不能代表什麼,但機會來得時候,努力的人會抓住它。所以,不要容易感傷,也不要失望,因為這正是人生的樣貌。同時,當人身在異鄉,朋友就是陪你過聖誕節、過生日、過所有重要節日的人。旅居亞洲、澳洲幾十年後,這是我的感受,我離開倫敦幾十年了,所有年歲的起伏的所見,希望你能有天明白。」

換我喝了一口啤酒,我用袖口擦了嘴角的泡沫,「我不知道辦不辦得到,但我要跟你一樣,以後到你這個歲數時還能健壯的自己旅行!」彼得把嘴巴靠近啤酒杯,那時,他的嘴角也滿了泡沫,深褐色的啤酒裡映出他柔情的眼神,並淡淡的吐出:「如果可以,此時我更希望不是自己旅行。真的。」「今天我陪你!」我很堅定的告訴他。

「對,就像你剛剛在公車站牌跳來跳去的,還以為跟一個英國老頭喝啤酒能有多好玩,哈哈!」

 

我們後來走出啤酒廠,彼得說:「其實我今天的計畫是,tour結束後,我要叫計程車直接到啤酒廠。」我有點反應不過來,「那我們當初為什麼要用走的?」彼得仰天大笑,「喔,因為我旅途中遇到一個預算有限的人,我不想讓那個人覺得計程車費很貴,怕他有罪惡感,只好陪她走路了。」「那個人….」他停下腳步轉過來,彎下腰看著我,「就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年紀這麼大還一直走!」

怎麼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英國人真的好幽默啊!

道別前,彼得伸出手與我握手,順便遞給我他的名片,「很開心認識你,希望我們能在世界某個角落很快再見到!啊?我猜會是柏林?」「我會努力的,你也是,請保重!」。我的直覺告訴我,我需要給他一個擁抱,那個擁抱如此的暖心真實,他在耳邊對我說,「請繼續勇敢的走過人生每一步,小女孩。」「我會的!」正當彼得轉身準備走進飯店時,

「彼得,今天是2/14號喔,情人節快樂!」

 

彼得露出最燦爛的微笑,

「情人節快樂!」

又曬黑了的夏天

剛剛下了場久違的雨,晚餐後就不能隨處走走了。事事都有種犯賤的感覺,不得自己的心。最近事情是這樣的,我將信守一個不知道算不算承諾的承諾,包袱收拾完後,又要離家了。前一段時間我的心情好比動盪的經濟,每個日耳曼民族的情緒都讓我莫名難安:送出申請,過了一兩個月沒消息,寫信去譙,再沒消息….. 我真的很想要高價買進忘憂水,反正人就很賤,事情沒結果急,有了消息也擔心,空著又心懸在那,難怪最近白頭髮又增加了。
DSC_0519這幾個月膚色從自豪地曬不黑土黃直接晉升黑炭色系(或者說歐美人士羨慕色),我那肥肥的大腿每每在客廳晃動時,奶奶總說:「你那個暗嗚嗚(客語)又肥肥肥的腿啊!…. 」她不懂的是,夏日最美的記憶,正是流汗發臭的臉龐與身軀,還有每個所在乎的人陪伴左右的時分。

 

 

這個夏日的起頭,漢城之旅見了我所想念長達兩年之久的人們;思念究竟可以多纏綿?我會說無解。寶瓊跟麗莎都是我在南德認識的女孩,寶瓊是個靦腆沒有自信的女孩,某個晚上我們買了利樂包的清酒坐在河邊,看著燈光撲朔,河光閃耀,忽然她說:

「我很羨慕你有好多話可以說,你好像總是有說不完的事。」

怪了,不覺得沒說話很痛苦嗎?只是我的國中班導師很崩潰,她曾經對我大喊:「你只要一天少講十分鐘的話,你信不信你早就考上台中女中!」毫無邏輯的話,我們參考就好,講話講得爽人生比較快活。不過寶瓊啊,你那誠懇讓人想疼惜的臉龐,何嘗不也是你看不見的美?瀏覽漢城之際,最讓人難忘的事情莫非就是跟麗莎穿著韓服狂奔在市區,前一秒我們可能還在吃辣泡菜,下秒坐在街頭大嗑街頭小吃,所有韓國人應該都對我們行了白眼禮。麗莎說:「說也怪了,雖然我是德國人,但這裡是我的地盤,你在首爾要乖乖聽話喔!」一生裡,能碰到一個與你在三國相遇的知己,已足矣。

 

七月酷暑中,跟摯友婉慈降落福岡,先說結論:如果你能跟一個人一起密切旅行八天都沒吵架,那麼這個人就可以嫁了,不是啦,我是說,就可以確定是難以取代的友情。大約是在今年三月慢慢開始交接工作的某個時間,約了個週末在酒館碰面,有了以下對話:「如果你想去一個地方在日本,那個地方會是哪裡?」她問。「我覺得… 恩… 好像沒什麼差別,反正看到日貨都會失心瘋… 不過,有生之年若能再次造訪鳥取,絕對在我的願望裡。」我回答。「那你想去廣島嗎?有個鳥居在水裡的那個。」「廣島?還真沒想過,但是我可以唱廣島之戀給你聽喔!」「(白眼)欸,要不要啦!北七。」「當然不會不好。」「那就是要!」「好。」完全無痛溝通。旅程中也是高潮迭起,第一天日租套房找不到鑰匙,準備要露宿廣島街頭時,日本阿伯阿姨叔叔嬸嬸小妹小弟哥哥姊姊汗流浹背的溝通協助,但只留下滿腦問號的兩人;見我們緊張如焚時,奉上茶水的事務所大叔們,笑笑地告訴我們:

來救股,乾吧得捏~

直到我們見到鳥居本尊之前,歷經了旅遊地圖被野鹿吃掉、被一堆白人擋住都看不到的前方,一霎那間,挺立在那的鳥居,就浮現在我們眼前,「之前在里斯本偶然看到航海紀念碑,我就愣了一下,心裡想:『幹,這個我以前在國二的歷史課本有看過耶!』」「你好智障。」「想來廣島的人沒先看課本就來看本尊更智障。」

後面幾天返回福岡,喜歡郊區的我們到了柳川。「聽說台中的柳川就是效仿這裡的。」婉慈向來就是有著公所人員的敏銳度。「你是說一廣那邊很臭的地方?」「外勞聖地。」「學屁喔又學不像。」「歡迎來到台灣,想學又學不好。」一路打屁閒聊,就走到了柳川的岸邊,租借了懷舊草帽準備上船,一開始想,船夫上了年紀,怎麼撐船?果然船夫一個比一個年長,我們的船偶爾被超船,但是耳邊不時傳來老船夫的歌聲,配上發燙的太陽與恣意垂掛的楊柳,曬成剛果人我都願意。與我們乘坐同一艘船的日本夫婦與我們攀談,現場完美即席翻譯了船夫的介紹,我拿出梅片嚼,順便給他們來上幾片;下船時,照井夫婦問我們是否要前往太宰府,我們可以一起趕車共乘計程車,沒多想的我們當然下了車,掐指一算大概需要的車錢就走了。臨別前,他拒絕了我們的車錢,並說:「你把最後一片梅片給我了,真不好意思,讓我們支付車費吧!」這交易誰都會算,吃虧的絕不會是我。

 

在福岡的最後一餐,我們選擇燒肉(與酒)。「我快要哭了!」「怎麼啦?」「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又要離開台灣,我們都沒什麼吵架,我又很幫不上忙不會找路…」「小事,而且你真的很會洗衣服,乾脆嫁一嫁好了!」留下很想潑我酒的婉慈與她疑似要翻到三層天的白眼。其實,我心存感謝每個陪伴我完成的心願,但對我而言最難能可貴的是,現在雙腳腳背上留下的涼鞋痕跡都說明了,你們完成了我未曾想過的、未曾期待的,所以,當我睜開雙眼所見的,無論我身在何處,都是最美的風景。

至於我雀斑又變多這件事,爽啦!

叢林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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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這個月底,水泥叢林之旅算是塵埃落定。

當初對於在此回到自己大學生活的城市求職,鄉下長大的血液裡面,外加體驗過人口分散的短期旅外經驗,對於台北的擁擠以及過於潮濕的氣候,繼續下去不是身體難過,因為人家都說心裡的病比較難醫。當初我的思考是這樣:我要找工作,哪裡都好,然後…人生都沒算準的事,又回到台北。

這一年就客觀環境看起來也沒什麼變化,整體就是跟大學一樣,上班、下班、耍宅,然後等著回老家;日復一日,我開始覺得對自己了解更多:我很喜歡漫無目的的亂走,卻痛恨放假沒地方去,也不喜歡離租屋處最近的公園連走個路還會撞到邊走邊用手機的白痴路人;更討厭衣服晾不乾,還有不知名鄰居吞雲吐霧,把衣服收進來後滿是二手菸味,到底會不會尊重人?不過人生算不準,就像去年這時候,天氣很冷,我的少女心也很混亂,我媽回想起就說我一天到晚都在跟她抱怨:「我心痛所以吃不下飯」,如今卻發福到慘不忍睹。

可是,我也感謝每個相遇。重新回到天龍國,每隔幾週總會像個小孩在Massimo家報到,吃吃飯,玩玩狗,有著也能跟著喊上爸媽的一家人陪我聊天,我到底是什麼福氣,不過我們的相遇是在一同前往薩爾茲堡的火車,你們卻放我在心上:若是可以,今年底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們喝杯熱紅酒嗎?杯子可以從聖誕市集帶走,押金我給日耳曼人就好。還有我可愛的同事漢娜喬安(我在一間台資公司卻硬要幫每個人取西方名字的怪文化中生存),下班的晚餐以及午餐的閒聊,還能接受我不要臉的line遊戲邀請,你們不是好人就沒有壞人存在的道理了!

下步路換個方向走,雖然我真的也不知道前面如何… 但是那天牽著你的手一起要去吃窄巷的排隊壽司的時候,甚至是跟著大家在士林夜市擠著要搶臭豆腐攤的位子時,最後你拿著Giordano的衣服說送我,上面有隻熊的靦腆模樣,我就可以確定爸爸曾說的:家不在於形式,而在於我們,有家人在的地方,你的家就在那裡,因為你心早有所歸屬。

情感糾纏的天龍國,這一年謝啦!今晚乾一杯,慶祝不確定形狀的人生。

有誰可以告訴我今天晾外面的內褲什麼時候才會乾?

回家

12065521_993139784084082_7183361271645194354_n  從沒特別計算回到台灣的日子,甚至也沒有覺得跟以往的心境差別太多;倒是身邊的家人朋友都會以各種形式提醒,以下是我比較有印象的:「還要回德國嗎?」「咦?你去了兩年?」「幾號的飛機啊?」「杜拜肯定一堆沙吧!」「你這樣子一點都不像台妹喔!」「幹,德國啤酒一定很好喝!」「你好像有長高耶!」「德文說幾句來聽聽,髒話啊,哈哈。」不在家一年,你將可以聽到千奇百怪的問候。

若要精確的計算,已經回到台灣42天。憶起離開德國的那日,那是一個晴空萬里的早晨,Neu-Ulm很美,就跟初識時一樣,微涼的早秋搭上最青綠的景象,一幕幕的美好近在眼前。臨走前,見了宿舍管理員最後一面,但稍微遺憾的是,他始終搞不清楚我是哪裡來的,所以最後一句對我說的就是,”Tschüs, Korea!"。沿路拖著或大或小的行李走著前往公車站牌,忽然David走來,「我覺得去超市可以等下再去,讓我送你一程!」說畢,他給了我很大的擁抱,接下來是眼眶泛著淚不捨的長江,還有多數時沈默卻溫柔的Philip。公車駛到火車站,下了車後踉蹌的緩步前進,火車來的那刻,視線已經非常模糊。頭一次我猜想,如果DB大誤點,這絕對是旅居歐洲極少數次可以接受的失誤。

獨自前往機場的路上,最終明白生命沈重的不是帶不走的人,而是早就烙在心底的回憶。車程加上轉車將近三個小時,發呆,玩手指,順便想著這一年的所有人事物;

人生或許有偶然,但此刻,我更相信必然。

日子還是持續往前,但偶有驚喜。前幾天回家準備收信,發現有張明信片卡在信箱底部。我稍稍的蹲下端詳,忽然跳了起來,開始自言自語,「這是慕尼黑的地鐵圖耶,我就知道!Maru你快點也看啦!」由於過度的彈跳不經意地撞到了家裡的鐵門,我家的狗嚇到倒退數步,頭還測歪著不解地看著我。我興奮的衝進家中拿起信箱鑰匙,打開的那刻,就知道我是對的。這明信片來自好友Massimo,他極富創意與巧思的把我造訪過慕尼黑的每個角落圈了起來,並告訴我哪裡能買烏龍麵、去最愛的啤酒花園、喝最不健康的珍珠奶茶,以及在 Müllerstraße能找到我的姊妹們。最後他則寫下,「說了這麼多,你還不回家嗎?」一年旅居國外有苦有甘,最終當回到這個台灣中部的小鎮,我知道,那裡有人正在等我;儘管空氣潮濕常使我過敏,儘管有些讓自己始終感到尷尬的人情世故,或者,存在著矛盾與不安的未來;而能深深地確信,在這生我養我的故鄉, 一切的一切,我心存感激。

依稀記得父親曾對我與哥哥的鼓勵,他說,「別留戀那些物質的東西,也別覺得什麼事都不能有改變。過去的年代,人們覺得落葉一定要歸根;但爸爸要你們知道,落葉生根也是人生的一個面貌;家人在哪,那裡就會是你的家。」此時的我,便對於家的定義更清楚鮮明,一切的追尋都別忘了自己有個家,那裡有人在想我,有人在等我,為你守著一盞燈火,照亮前方未知的每步,使我不致膽怯。

  我也不知道未來的形狀如何,但總記得回家的路怎麼走。